公公的最後一程

一個晴朗的夏日午後，我接到了庫克先生的電話，帶給我一整天心神不寧的消息，"我的公公病危，醫生說只剩下一天的生命，我們必須趕快去見他最後一面"。我的公公，一個見面不到一整隻手指的次數公公，因為第一次見到公公因為聽力不好，只能靠著老公幫我比手畫腳加寫字跟他打招呼與聊天，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阿茲海默症讓他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帶著笑容跟我說笑。我婚禮的時候因為病症讓他需要一個全日的看護照顧，因此他並沒我參加我們的婚禮，他在看護中心中度過。我印象中的公公是一個很健朗的老人家，90幾歲的人了行動自如，還可以整理花園，對人和善總是笑容滿面。這是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去看公婆的路上,滿腦子在想著這個讓人聽起來不舒服消息，想著婆婆現在不知道怎麼了，是不是已經哭得淚流滿面，公公是不是已經在彌留狀態~ 我對生死這些事情看得很多，不斷的用最糟的情況讓自己有心理準備，好讓自己真的看到的時候衝擊不會這麼大。到了看護中心，婆婆一見到我，笑著的跟我問候，也對我說很開心見到我~但是不好意思是在這個情況下跟我見面。我也擠出笑容回應,但我滿腦子的疑惑因為在台灣這種時候親人應該都是眼腫鼻紅，笑不出來的苦瓜臉吧。一進去看護中心，刺鼻的阿摩尼亞味道衝著來，看到一群老人們在起居室裡面聊著天,看不出來這些老人跟一般人有甚麼不同。進入到公公的房間，公公躺在床上睡覺，不吃不喝的他已經兩頰消瘦，活像一個骷顱，身體也因為沒有進食，受到只剩下骨頭。婆婆喊著公公的名字，讓他睜開眼看看我們，公公吃力的睜開雙眼~ 累到無法回應~轉過身去又繼續睡，行動之緩慢，感覺連翻身都要費盡全力。婆婆靜靜的在旁邊摸著公公的臉頰，心疼的讓他回到睡夢中。雖然來之前已經心理建設很久了，想盡辦法不要讓婆婆看到我流淚的樣子，沒想到我還是鼻酸了起來~ 眼眶也濕了，也許婆婆有感覺到~突然給我一個大擁抱，跟我說"好開心見到妳喔"~ 我一時無法回應~ 硬把眼淚收了回去。原來醫生昨天是依照公公的狀況而猜測可能沒有幾天可以活，才下了一句結論，但可能公公平時身體就很健康，心臟很強，因此撐了下來。但婆婆跟庫克兄弟見面時，不斷地說應該沒有幾天了~這種話在台灣，應該是這種節骨眼上最不喜歡聽到的，台灣人選擇時間到了再來面對，西方人選擇時間未到時，坦然地去面對。

第二天:
早上大家去看護中心看公公，今天天氣晴朗,氣溫偏暖，進入看到公公，躺在床上但是醒著，舉起手跟我們揮舞，早上看護小姐說還是沒進食，連水都沒喝。公公沒有力氣，大家圍在他身邊輪流牽著他的手跟他打招呼，公公握到我的手的時候，我感覺到公公手的力道還很強~跟正常人一樣的握手力道，並且還是依照英國的紳士禮儀吻了一下手背。吃力地想講幾個字，但是我們只聽到氣音~ 婆婆還可以猜到幾個字。庫克二哥二嫂被眼前的景象難過的掉下了眼淚，被他們影響到我也HOLD不住，鼻酸，眼框緊HOLD住眼淚不掉，眼角看到其實婆婆也是很難過，鼻子紅了，但也是HOLD住眼淚，心疼公公,不斷地在摸著他的頭，跟他說話，親吻他的臉頰。公公開心的用力擠出笑容，手握著婆婆的手。不時的點點頭，公公時不看著我們每一個人的臉，像是想要把我們的臉牢牢地記住，因為阿茲海默症是不容許讓他記得我們是誰。我努力的讓自己帶著微笑，讓公公記得我的臉。那天大家陪了公公30分鐘，讓他再好好的休息，因為他又累了。而大家紅著鼻子出去，走出看護中心讓心情平復一下。回到公公婆婆的家中，大家依然大大方方的討論公公的那一天，因為大家都明白可能可以看到他的日子不多了，也不避諱的討論。

第三天:
大家早上又去了看護中心看公公,看護小姐說公公早上有喝一些水跟果汁，我聽起來是件好事情，但進入到公公的房間，看到公公又累到努力的撐開雙眼看著大家，看的出來他很累。沒有力氣，躺在床上好像等待天使的降臨，婆婆又跟昨天一樣跟他講講話，握著他的手，吻著他臉頰，庫克二哥二嫂又忍不住跑到一旁哭泣，我又默默的鼻酸，心理看著婆婆與公公對話的一幕幕，公公看著婆婆點點頭，也不知道在交換怎樣的訊息，我心裡真的好難過，每個人都要經歷生，離，死，別。為什麼神要讓婆婆與公公經歷這樣的痛苦，婆婆知道公公已經心想放棄，所以常常說公公應該就快走了，每次看到兩人再一起我知道婆婆雖然嘴巴說希望公公的痛苦快結束，但是心理還是很不捨這個已經結婚40多年的老伴，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晚上婆婆拿著他的結婚照片給我看~ 一張一張敘述著當時的情況~看著公公那時的樣子回憶人生的大日子～雖然婆婆很開心的回憶～但是總覺得這景象真的好心酸喔．．．．

第四天:
早上又準時地去探望公公，正好教會的人每周一都會去看公公為他唸起禱文~原本無生氣的公公~本來非常吃力的睜眼看著我們跟我們揮手打招呼~正當教會的人進來後～　公公好像看見天使一樣～　用盡全身的力量聽著起禱文並且做出胸前十字的動作。我頓時覺得～　原來信仰可以讓人在這種時刻有個依靠感覺公公期待這周一的起禱文～並且全心的禱告～雖然我沒有特別的信仰～但是我看到這幕～真讓我對信仰有不一樣的定義．．．．．

因為大家得要回到工作崗位上~於是離開了公公婆婆的家~ 回到了倫敦~ 我感覺每天都害怕"今天會不會接到公公的訊息?"~但是對於我夫家的人~每天都準備好要接受這個訊息~ 這種勇氣~ 我打從心裡佩服...

第六天:
今天婆婆又跟往常一樣去看公公，一早去發現公公坐在床邊~ 婆婆坐在公公旁邊陪伴著他~ 不知道公公想要表達甚麼~因為可能用盡了全力坐起來了~最後公公只用出自己僅有的力量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字"GO"........
傍晚婆婆接到看護中心的電話，說公公的呼吸有了變化~可能時間快到了。婆婆傍晚又去公公那~在床邊守著他...公公的呼吸已經開始又穩定了下來~ 婆婆守到晚上很晚才離開....

第七天:
早上同一時間婆婆去看了公公，今天他看起來已經是在"睡眠"的狀態,~不知道如何~ 可能婆婆心裡都有感覺~也許就在今天了，到了晚上的8點~ 接到看護中心說公公離開了.........

我不知道最後的這幾天公公是否感覺痛苦~但是我相信，而且我也希望他在最後這幾天~是有感覺到家人與婆婆的心。也許在最後這幾年阿茲海默症讓他忘了他身邊的一切~但是這幾天我相信他有記起來這是他的家人～以及跟他相伴４０多年的婆婆～這輩子的牽手，默默在身邊守護他的伴侶．．．．．．

公公～一路好走~R.I.P